编者按:
学期结束了,学生的作品依然住在我们心里。我们一起经历过什么?少年们拥有哪些奇异的梦、固执的探寻、青涩却真挚的思想?写作,采访,对话,演讲,批判,反思,规则,创新……在博雅,我们用项目式学习和工坊教学,与学生一起探索这些定义背后的真实意义。学期与学期之间的停顿,如同河流与河流之间的巨石。博雅学院学生作品展,这一夏的巨石,镌刻着河水流过的模样。年度大赏系列01
《黑箱》
01奥菲莉娅莫奈的油画样,世界是颤抖的笔触。她的裙角模糊,粘了枯草茎。
她的脸在我面前爆开,眼眶里爬出蠕虫。
这是一具早不新鲜的尸体,浑身浮肿,碎花布裙上糊满池塘的烂泥。腐臭迅速吸引来一群苍蝇,在她身旁狂欢。一只昏了头的苍蝇飞进她嘴里,我喉头一阵不适,连忙捂住自己的嘴。她的头发几乎全部脱落,额头上却还戴着荆棘花冠,米粒样星点的小白花。
我凑近细看,那些细小的白花颤动着逃窜溃散。粉粒状的驱虫,在她额前发上蠕动,钳状的口器一开一合,一个细小的血洞。
我退后了几步,从衣兜里掏出手机,按下三个按钮。
我要报案。
02奥菲莉娅雨季未过,她和家人同去博物馆,一切都乌蒙蒙毫无生气。
早餐是水煮蛋,在烫水里滚了太久,蛋壳紧紧地黏合在蛋白上。母亲不擅长处理这种散发着鸡腥气的食物,但它总会出现在餐桌上:有时是月球表面般坑洼的蛋羹,有时是边缘焦黄的煎蛋,夹在两片全麦面包中。父亲下楼去开车,她慢吞吞地咬着水煮蛋,母亲把钱包装到挎包里,催她快一点。她把剩下的半只水煮蛋放在桌上,拿起桌面上的牛奶。
雨水从车玻璃上滑落,留下一道水痕。她把额头贴在玻璃上,听汽车广播里的男歌手唱着烂俗的芭乐情歌。母亲回过头问她有没有喝完牛奶,叫她把垃圾给她,她才发现牛奶没有吸管。
博物馆不远,但在另一个区。从岔道下高速时她开始头晕,于是她打开车窗,冷雨涌入,车里弥散着雨湿味和泥腥。雨丝砸在她脸上,像细密的小针,要钻进她皮肤里面样。母亲埋怨雨漏进了衣领,她不做声地关上窗,看见飞虫的尸首被上移的玻璃带起,汇入雨水洪流。汽车广播开始播《霸王别姬》,父亲跟着哼唱着,音调忸怩,像另一首歌。
父亲将车停好,她推开车门。天幕是浓重的灰色,仿佛积压了几月的雨,令她透不过气来。博物馆仿哥特式的尖顶扎在天幕上,仿佛一根针顶着一只鼓胀的气球。她忽而有一种恐慌,无来由的荒谬的恐慌,如恐怖片里层层铺垫渲染,逼出矛盾刺人的尖角,却迟迟不爆发样。
城市的排水系统并不好,地面上积了一层薄水,映出灰白天色。水渗进她板鞋的鞋帮,每一踏步就咯吱作响,像踩腐朽的木地板。母亲回头看她,低声埋怨她为什么不换一双鞋。那一瞬间,她觉得母亲的眼神渺渺婆娑,有一种古典美人的哀愁。
博物馆门前挂着海报,是关于京戏和皮影艺术的限时展览。父亲停下脚步,惊喜地指给她看,问她是不是喜欢听戏。见她点头,父亲便像一个孩子一样笑起来,仿佛这些年岁月的痕迹只是刻进了眼角额上的细纹中。她其实并没有多喜欢听戏,也总是记不得唱词,她喜欢的只是戏子名伶,以及所谓东方性的颓废美学,尽管那锣鼓喧阗算不得颓丧。可颓废哀伤就必然是寂静的么?
然而雨季确实是寂静的,所有喧哗都被掩藏在迷雾之中。博物馆的大门紧闭,母亲想起什么似的,问父亲今天是不是闭馆,父亲沉默不语。有一个人在博物馆门前踽踽独行,远看像是一只巨大的蜗牛。
那是一个瘪嘴的老妇人,背着黑漆箱在门前踱步。她衣衫褴褛,但漆箱显然是新的,价格不菲样,她以为里面装着冰棍。记忆里在哪里见过那口黑箱,但搜刮枯肠后仍不见踪迹,她疑心是海马回的失误。
那口黑箱沉重,背带在老太佝偻的背上刻出勒痕,表面不似一般黑漆油亮,像一口棺材。
老太腿脚不便,在门前打了一个趔趄,几乎摔倒。父亲上前搀扶了一把,她猛地甩开父亲的手,自顾自地爬起,掸了掸膝盖上的泥水。老太看见了她,浑浊的老眼里闪出一丝光,翻着唇笑了,露出了光秃秃的牙床。
她走过老太身边,带着一串滑稽的嘎吱声。猛然间的一阵钝痛,而后无知觉,她看见父母向她奔来。一根针撇在她心窝里。她的心脏被钉死在躯壳里,如蝴蝶标本。
老太打开箱子,把她对折,塞进去。死人像柔软的面团,可以塑成任意形状。于是黑箱成了她的棺椁。
听到虫子啃噬木板的声音,黑箱本无外表那样光鲜。“笃笃”的声音敲在棺板上,又下雨了。
03楚霸王他如往常般出门散步,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哼着《霸王别姬》的旋律。女儿总笑他跑调,他倒也无所谓。唱歌本就图个解闷开心,还管什么别人眼光。
用女儿的话说,他属于“因为有文化,因此没有文化负担”的一类人。作为非洲史学的教授,他倒也懒得撑所谓文人的架子,文人爱谈的政事,也鲜少在家人面前提起。他 的爱好就是每日傍晚,在家里喝过了棒茬粥(注:粗玉米粒粥),腆着肚子去消食儿,即去附近的公园里散步。那里一到傍晚便会聚集一群老人,喊打喊杀地下象棋,有几位棋技不佳,吃子时倒是吼得很大声,可惜当年没有进戏班子,不然肯定得和金少山一争高下。路灯下时时能见到晚归的学生,佝偻着背,戴着耳机,和每日归家的女儿一样。
难得地,在老人们下棋的地方看到了同龄人,他紧走几步,刚想开口才发现是同事倪。他淡了淡脚,匆匆背转身走了。满腔喜意骤然冷淡,他往家走去。他的心情,是转为低落愤懑了。
前几日,他从学弟那里听说,某一位同事叫学生代写论文。这几年他“创新工程”投的几篇都是他和学生合作的,而且 作者标的都是他。学弟脸上带了些怒容:好死不死,他这学生今年想进研究院,我,偏偏倒了楣,是面试官。你说,我是让他过,还是不过?过了吧,这孩子继续和他导师共同研究,助长不正之风;不过吧,孩子准备这么长时间,怪可惜的。而且啊,倪某人也是面试官,别人要问这孩子他和他导师共同研究的论文他撰写了百分之多少,叫人家孩子怎么答?现在好了,烂摊子全砸在我手里,我现在真的是,骑虎难下啊。说着,学弟恨恨的放下手里的富康玻璃杯,重重地叹了一口气。
学弟一番话,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。早些年的时候他就发觉了倪的不对头,无奈那时倪位高,有话语权,全单位的同事都不舒服,但都是哑巴吃黄连,有苦也说不出,最多在背后骂骂此人品行不周,搞垄断。他那时候也在背后说过倪,但次数不多,有几次恰好被女儿撞见,从此倪某人成了女儿的